我妈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。
在他们那个朴素安分为己任的年代,别人家的姑娘都是穿的干净为第一要务,而她却在脸上涂抹那些胭脂水粉。
用外婆的话来说,她肯定是风尘女子托生,专门来报复外公家作孽的。
一语成戳,她真的为外公家招惹了不少麻烦。
年纪轻轻就卷入了爱恨纠葛里面,甚至有人气不过,黑天半夜用砖瓦石块砸了外公家门前的窗子,锯了他们的柿子树,用已经成熟的柿子煳满了门。
从此那些被藏在暗处的言论,像是没有了阻隔,直接放在了明面上。
她成了村子里面名声最臭的存在。
媒婆不敢上前打听,喜欢她的人,父母找人调查一番之后也就杳无声息了。
她成了村子里面的反面教材。
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着嵴梁骨嘲笑。
甚至连家人都嫌弃她不安分,不愿意同她亲近。
可就是这样臭名远扬的她,遇到了我憨厚老实的父亲。
因为她,我爸第一次违背我婆的意愿,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和她成了婚。
为了她,我爸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在镇子上给她开了一个服装店。
两人过起了独门独户的生活,我爸在外打工赚钱,她在家经营服装店赚钱。
他们结婚第二年,生下了我,就此拉开了我和她的故事序幕。
我的出生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祝福。
为了给我正名,我爸在镇子上包了酒席,大张旗鼓的给我办满月酒,家里的亲戚没有一个到场。
直到我爸和人在外打工从楼上掉下来,伤了胳膊开始,两家才有了联系。
为了更好的照顾我爸,她只能将我拜托给我婆,专心照顾我爸。
原以为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,可哪曾想到这一送就是整整3年的时间。
从3岁到6岁,在孩子最能感知外界的岁月里,我整天浸泡在她的黑历史里面,听着我婆对她的指控以及嫌弃。
在外面,也会因为她的存在而被人嫌弃。
原本对她的怨气,在4岁那年得到了爆发。
4岁那年冬季,我婆摔倒伤了骨头,每一个前来探病的人,都要提一遍她,说一次她没良心,拐走了家里唯一的男丁不说,将小孩扔在老家从未回来过。
三人成虎,那些人说的话,我信以为真了。
我爸每次来送东西的时候,只要一提到她,我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,直接爆炸。
后来,我爸也渐渐的不提她了。
也是从那个时候,我和她之间更多的像是陌生人。
因为那个冬季,我爸一跃晋升为了村里的大孝子。
能从嘴上省一大笔钱,我婆很开心,逢人就夸我爸孝顺,但就是娶了一个丢门楣的媳妇。
慢慢的,我也习惯了那样的日子,习惯了每天听她的黑历史,习惯了每次我婆骂她时候跟腔。
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,她会突然出现。
她是坐着轿车回来的,她穿的很洋气,烫着大波浪,艳红的花点衬衫,黑色的牛仔裤,脚踩黑色的细高跟,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香气。
自始至终,她都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,除了和给我捎东西的邻居搭话之外,其余的人一概不理。
看热闹的人散去之后,她才潦草的和我说了不到三句话,就被人叫走了。
她离开之后,那些羡慕的眼神,全部变成了贬低,那放在门口的冰箱也像是成了传染物,大家都嫌弃的离开了。
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,极具深意的话给我爸:“刚子,这些年你没出去打工吧,你老婆还能看得住吗?”
那样的话,将我婆脸上原有的笑容打散了。
她嫌弃的把正在挪冰箱的我爸推开,一脚揣在冰箱上,嫌弃的说道:“你看看你都娶了什么媳妇?只知道丢脸。”
发泄完之后,我婆就指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扯开嗓子骂,而我也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一起骂,可却被我爸狠狠的扇了一巴掌。
打完之后,他呆了一下,然后转头看着我婆:“妈,阳阳6岁了,你看看他都学了些什么?”
说完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,将我带走了,原本已经报了名的学校也没有去。
回到那个已经离开3年多的家里,我像是疯了一样的和她处处做对。
要不是我爸在中间调和,我想那4年,不是她哭瞎,就是我被自己折磨死。
后来生意越做越好,她在城里开了一家服装店和造型店,常年在外不回家,我才开始有些乖了,每逢假期以我爸照顾店面顾不上我为理由,不是去我婆家,就是去外婆家。
日子一日比一日潇洒。
而对她的恨意彻底爆发是我读初二那年,她忽然从城里回来说要查账。
和我爸忙碌了整整两天对完了所有的账本之后,她将账本直接砸在了我爸的身上,居高临下的批评我爸:“刚子,你是做慈善家的吗?你看看这账面怎么看?要不是我在外面有补贴,你是不是准备把店面也送出去?”
而我本来就不喜欢她,整天溷迹在那些她的脏历史里面,自然见不得她那样对我爸,直接将她推出了门:“就你那脏钱谁要用?我还嫌恶心。”
素来稳而不乱的人,第一次流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,她条件反射的问:“我的钱哪里脏了?”
那时我早已根深蒂固,她是那种靠卖身子赚钱的女人,想都没想的开口骂道:“你去问问,周围的人,谁不说你是一个不挑食的
婬妇婊子?用卖身体赚回来的钱不脏吗?”
一直都是以女强人自居的她,扶着门口的柱子都没有稳住自己的身体,她透过我和门之间的缝隙,将视线落在蹲在门内自责的我爸身上,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,然后带着戾气的问:“刚子,这就是你说要还给我的儿子?这是谁?这是谁?”
她像是疯了一样,拽着我,踩着高跟鞋走到我爸跟前,二话不说给了我两个耳光,然后将我推开。
那夜的事情,成了我们家里跨不过去的一道坎。
我开始厌恶我爸的忍气吞声,厌恶她的趾高气昂。
我开始用自暴自弃的方式逼我爸和她离婚。
无论我爸如何解释,我都根深蒂固的认为,我爸是舍不得钱,舍不得她给了舒适生活才不愿意和那样肮脏的女人分手的。
读高中之后,镇子上的小门面她租了出去,带着我和我爸去了市里,也顺带给我联系了市里不错的高中。
一切都看似那么的完美,可在我眼底这一切不过是她做肮脏生意的捷径而已。
她每天早上都收拾的漂漂亮亮,然后上一辆黑色的轿车离开,夜很深的时候喝的酩酊大醉被几个男人送回来,然后让我爸伺候她洗漱。
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还可以听到她和我爸吵架的声音,每次无非就是,我爸让她少喝点酒。
而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养家,为了生活,丝毫不退步。
高考之后,她找了很多人给我评估学校。
成绩出来之后,她又找了一些人给我填写志愿指导,可一切我都没有往心里去,我行我素的填了外地的学校,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,看着她呆滞的样子,心底莫名的开心。
上了大学之后,我不在愿意和她联系,每一次和我爸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,我都会直接挂断。
每次回家也是直接回我婆家,或者外婆家,绝对不回他们家,因为觉得恶心。
大学整整3年,我从未和听她说过完整的一句话。
大三暑假的时候,我去市里买东西时遇到了她。
她穿着橱窗里面无袖大领紧身的连衣裙站在店门口推销,脸上画着厚重的妆容,和一位男士说话,脸上带着风尘女子的笑。
脱口而出的:“恶心死了!”
她像是听到了,转头看了我一眼,然后和那男人说了两句话就转身离开了。
原以为会和曾经一样,平安的渡过暑假,可却如何也没有想到,会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夜我爸找了回来。
他直接冲进了老家,拽着我的衣服,拖着我就往外面走,嘴里还念叨着让我给她道歉。
我用力的推开了他,听着他的骨头撞在车架上,下意识的想要扶他,却被我爸推开了。
他自己站起来,一巴掌狠狠的甩在我的脸上。
“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儿子?”在我婆上前准备劝架的时候,我爸直接炸了,他拽着我的手腕,质问我婆:“你现在开心了?他不认生他养他的妈妈了,口口声声的说着他妈恶心?”
说着我爸给了自己一巴掌,指着家里早已经翻新的房子:“妈,这些年来,你住在这里不觉得愧疚吗?你的儿子有那本事给你盖房子吗?你吃穿用度哪一个不是她赚回来的?我们结婚25年了,您从来没有尽过一次当婆婆的责任,还在乡亲,在孩子面前那样诋毁她,她从来都没有狡辩过,因为您是我妈,是阳阳他婆,是曾经照顾阳阳的人,她一直不愿意和您计较,可这些年来,你到底有没有记过她的好?”
素来能言善辩的老人,哑口无言的站在我爸面前,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狡辩道:“那是我求她弄的吗?还不是她心虚?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养活这一大家?我们村子,附近村子,谁不传你媳妇在外面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?”
“那你有没有问过,有多少人是因为嫉妒?你自己的儿子自己不了解吗?和她同床共枕25年,我自问她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,甚至在我胳膊几乎要是摆设的时候,是她用尽了所有的积蓄,节衣缩食给我治疗,让我和常人一样,你和爸谁问过我?”我爸说着跪在了地上。
那晚门口聚集了很多很多人。
我爸一巴掌一巴掌的扇着自己的脸,直到她出现才停了下来。
我爸抱着她哭了好久,一直说着对不起,是他没有管教好我,是他没有完成对她的承诺。
也是那天晚上我才知道。
原来她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里,吃了那么多的苦。
在我埋怨她将我丢在老家不看一眼的时候,她正在想尽办法赚钱给我爸看病,因为没有亲人愿意帮她。
幸亏她闯了出来。
不仅治好了我爸的手和胳膊,还让自己有了现人一步的能力。
在外谈生意难免要穿的正式一点,可在乡下人的眼里,那样的女人就是不检点,在外乱来。
加上她当姑娘时的作风,以及和我爸结婚时的做法,婆家人本来就对她看不惯,才导致了后面我的误会,以及现在的愈演愈烈甚至要和家里脱离关系。
我爸声嘶力竭的对她道歉,我爸推开她,跪在她面前,一声一声的喊着对不起。
我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。
至今历历在目。
那天至始至终,她从未曾和我说过一句话。
她只是在把我爸扶上车之后,背对着我说了一句话:“刘阳,我欠你的,这些年也该还清了,我有能力养活自己,养活我的丈夫,我不奢望你能给我养老送终,就和这些年一样,互不打扰吧。”
说完她就离开了。
大学毕业后,我回到了家乡,在她店铺对面的写字楼里面找了一个工作,经常在休息的时间,看着她还是像记忆中一样,穿着漂亮的衣服,站在街头给店里拉客,做着自己的生意。
偶尔我爸会来给她送饭,两个人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,相依相偎。
偶尔我爸会给我打电话,但再也不提,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了。
每次我提及想要和她见面的时候,我爸总是推脱。
有一次我问急了,他只是澹澹的说了一句:“刘阳,不是子女的每一句道歉,父母都有义务要原谅的,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心。”
前段时间从以前的朋友嘴里得知她病了,偷偷买了花去看她。
她躺在病床上,耳鬓的头发早已斑白。
我在床头坐了很久,却不敢将她叫醒,只敢偷摸的看着她,然后离开。
今天去医院的时候,她坐在轮椅上,我爸推着她站在树荫下聊天,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。
我忽然之间不那么渴望她能原谅我了。
父母陪着孩子的是下坡路,前半生我已经让她痛苦不堪了,往后余生只要她开心,我什么样都可以。
最后,还是想说一句,她看不到的。
妈妈,对不起,我从未用心的去了解过你,从未信任过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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