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燕在婆家享了十五年的福。
    公婆事儿少又能挣钱，夫妻和睦又儿女双全，心无烦事，家有余财。
    作为一个山沟里嫁出来的农家姑娘，她能想见的好事都在她身上发生了。
    最关键的是，就连未来都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兆头。
    但一张照片打破了一切的美好，一夕之间，林燕从天上掉到了地下。
     
    2003年，林燕在省会打工的时候，认识了丈夫严勇，1年后怀着身孕的她从山村嫁到了省会的城中村。
    那是一个西部的省份，20年前，省会城市里的城中村也就是个交通便利的村。
    但是，林燕嫁的这家人不一样，家里每个人都有不一般的地方。
    林燕的婆婆有祖上传下来的膏药方子，专治跌打损伤；
    公公开着早点铺子，做的老豆腐油条是一绝；
    小姑子十里八庄数得上的漂亮，着实是个兴旺的人家。

    林燕小夫妻俩就不出去打工了，为了让怀孕的林燕安心待产，严勇就在家帮衬家里的早点铺子，也照顾林燕生孩子。
    第二年，小姑子出嫁，嫁的人家在区里当官，家里就一个独生子。
    人们都说小姑子能嫁过去就是有福气。
    同一年，林燕的儿子出生，老闫家双喜临门。
    三年后，林燕又生下女儿，全了儿女双全的心愿。
    再后来，公公身体不好，老公自然而然成了早点铺子的顶梁柱。
    林燕手脚麻利又勤快，脑子也灵活，婆婆越来越喜欢她，当着好多人的面都说过，手里的膏药方子将来要传给儿媳妇。
    那些年，日子越过越顺心，越来越多的人说林燕有福气。
   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2017年，年前，房价飙升，他们所在的村子纳入了城中村拆迁计划。
    年后，小姑子屡次被家暴后离婚，并且带着女儿住回了娘家。
    回来的小姑子完全变了一个人，言语刻薄，明里暗里总要针对林燕。

    林燕做的饭她不吃，带着女儿一直嗑瓜子，林燕洗衣服时候，她的小内裤都要放进去。
    林燕这么多年在婆家万事顺心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，一开始还顾着小姑子婚后吃了不少苦，后来，两个人或指桑骂槐，或直接互骂。
    吵的多了，公婆没说什么，严勇却是直接站出来护起了小姑子。
    姑嫂战争演变成夫妻战争，严勇本就不善言辞，吵到激烈时就会动手。
    动手时，严勇把林燕摁在床上打，打了很久。
    但是，家里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看见无人来管，事情过后，更是无人过问，一家人吃饭说说笑笑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    那个时候林燕很伤心。
    她不愿意相信在这个家里自己是个外人，不愿意相信自己没有那么幸福。
    林燕的心里升起了恨意，这些年她是真心的，真心拿公婆当父母，把丈夫作依靠，她没有想到自己原来这么“不值”。
    她不再和严勇吵架，也不再干活理家，而是开始频繁用手机上网。

    在各种聊天软件里，和陌生人搭讪能缓解她心中的恨意。
    在某个聊天软件上，有一个男人对林燕特别殷勤。
    不久，林燕接受了男人见面的邀请，转了两路公交车，到达了和男人见面的小宾馆。
    小伙子叫王亮，才26岁，比林燕小13岁，会说话，人也精神，他一直说：“姐，你特好看，特显年轻。”
    林燕这些年的确保养得不错。
    
    两人发生了关系后就各自离开了，往后的几个月里，他俩偶尔有联系，但没有再见过面。
    对这事，林燕心里犹豫过，王亮人年轻，嘴也甜，但再好也不如她的家重要，不如她的儿女重要。
    心里的气出了，林燕想着算是扯平了，以后还是和严勇好好过吧。
    在林燕决定回归家庭的时候，一张裸照开始在村民的社交群里流传。
    照片照的侧面和侧身，看不大清晰脸。

    随着照片流传的小道消息是，这是严勇家媳妇和人开房时候，让野男人拍下的。
    严勇成了全村人打趣调笑的对象。
    如果说和小姑子吵吵闹闹，直到被严勇打了，对于林燕来说是一件“不平”的事儿，那么这张照片的流传就是一件“不安”的事，她十分后悔和恐惧。
    面对严勇的质问林燕不敢认，直觉告诉她认了必然是一场麻烦。
    虽然她知道，那照片里的人和背景就是自己在那个小旅馆。
    她是真的没想到，那个王亮居然偷偷拍了照片。
    打电话过去质问的时候，王亮一开始还百般抵赖，直到后来说照片是那天趁林燕洗完澡，他偷偷拍的。
    王亮还说他拍了照片，但没传出去。
    这张照片就只给过一个网友，那个网友问他的情妇长什么样子，他就把照片发了过去，但那个网友是谁王亮就不清楚了。
    林燕心里估计着“那个网友”是谁，同时，找人帮忙查了王亮所说的那个网友的IP信息。

    但这时候，林燕不能跳出来去说什么，因为那就落实了照片里的人是自己的“谣言”。
    日子好转过一段时间，村子里总有新鲜事发生，过去的事慢慢就会被淡忘。
    更何况，捕风捉影的事情，人家本家要是好生过着，那多半没真事。
    林燕又变回了贤妻良母，每天接送孩子，打扫卫生，做一大家子的饭菜，打理房前屋后的事情。
    那阵子小姑子都一反常态，不再找林燕的麻烦。
    她每天待在屋子里玩电脑，就是吃饭时候出来打个照面。
    公婆几次露出想要问问的意思，也都被严勇挡了回去。
    严勇是老实人，嘴笨但是心里明白。
    他没必要跟着流言蜚语，往自己老婆身上扣屎盆子。
    退一万步讲，他跟林燕还有孩子不是？许多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。
    一家子照常过着日子，村子里的流言渐渐听不见了。

    每一个没有更加恶化的日子里，林燕都在祈祷，让事情到此为止吧，她甚至愿意为此容忍小姑子的一切！
    2017年9月18日那天，林燕记得清清楚楚。
    中午吃过饭正准备午睡，有一个老男人找到了她家门上问：“那个，多钱？”
    林燕不明白他说什么，老男人就拿着眼睛上下瞧她，色眯眯的德行。
    老男人翻出手机里的一个网站，网站上有林燕的裸照，在照片上写着家里的住址，还标明了要卖。
    愣了一会后，林燕明白了，来的那个老男人想要嫖女人。
     
    不仅仅林燕明白了，严勇，公婆，左邻右舍在看或者在听的人也都明白了。
    严勇的脸红到了脖子根，大吼一声“滚”，拿着擀面杖把人打了出去。
    老男人一面跑，一面喊：“你老婆要卖的，你不愿意不早拦着。”

    严勇几乎疯了。
    几个月以来，人们的指指点点本来就把这个老实的男人逼得快疯了。
    今天这事儿后，谣言会比病毒传得还要快，全村的人都会去上那个网站，去看林燕“卖”的照片。
    到了晚上，严勇拿着刀，让林燕给他一句实话，照片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她。
    林燕跪在他面前，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，因为她害怕，害怕那人再有别的招式。
    她强调了另一件事，王亮只给一个网友发过照片，而那个网友用的网址IP，她找人查过——就是自己家的。
    这家里除了小姑子还有谁会这么害她？
    严勇眼睛直勾勾盯着她，许久才憋出来一句：“这些年，我家对得住你。”
    “我当时就是气你动手打我，我现在也后悔了。”林燕是真的后悔了。
    林燕想过严勇会跟她闹，但没有想到真的闹僵。

    日子依然一天天过，但林燕渐渐发现了严勇不对劲——他不再跟自己说话。
    平时吃饭、干活、同别人打招呼，严勇都很正常，在村里人面前时候，严勇一切也很正常。
    唯独回到家里，他一句话都不同林燕说。
    林燕求他原谅自己，她说：“我们十几年的夫妻，又有一双儿女，终究一家人过了十五年。”
    她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，她希望的是严勇家能跟自己站在一起。
    每次严勇都不肯说话。
    后来，林燕就改问他小姑子做的恶事该怎么办？
    他冷笑一声，还是不说话。
    可是林燕不甘心，自己的错她认，可她错不至此，不至于到这身败名裂，家破人散，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。
    林燕找过小姑子对质，问为什么这么害她。
    小姑子反问她：“我在婆家受苦的时候，凭什么你在我家享福。我爸的铺子传给你，凭什么我妈的手艺也传给你。”

    后面无论林燕说什么，小姑子就一句：“自己做了错事就想往我身上攀扯，你还是多想想你做过什么吧。”
    后来，连公公婆婆也不再跟林燕说话。
    林燕明白了，媳妇在婆家和女儿在娘家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    无论是生儿育女还是操劳持家，这一辈子她都是婆家的一个外人。
    这件事情里，婆家人都只盯着她的错，对小姑子做得事绝口不提。
    他们只盯着照片里的人是林燕，而对于照片是怎么众人皆知的，装着不知道。
    林燕有悔恨也有委屈，委屈上来了，她只能一个人消磨。
    在一心想把她撵出去的婆家，她连大吵一架的机会都没有，所有人避她如瘟神。
    这张照片，撕开的是十五年来幸福的外衣，而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幸福的内里。
    十五年所谓的福气，不过是一场婚姻，一双儿女换来的“家庭主妇”身份。

    只是她错以为那是有底气的幸福。
    林燕不甘心，家已经碎了，她主要不甘心小姑子害她这样惨，却不受一点惩罚。
    所以，再一次有想要嫖的人来，林燕报了警。
    从警局回来后，儿子给她捎来了婆家的话：“你越闹，婚离得越快。”
    林燕懂得大道理不多，但儿子说这话的时候，她扎心得疼。
    后面的日子，林燕受尽冷遇和嘲讽，没钱搬出去住，她只能在村里生活，忍受这一切。
    唯一支持她的就是小姑子被抓了进去，案子在一步步走着。
     
    元旦的前一天，是小姑子涉嫌传播淫秽物品、诽谤案开庭审判的日子。
    事实比猜测更可怕。
    检方的证据显示，王亮从一开始就收了小姑子的钱，是小姑子指使王亮拍下那张照片。
    对此，小姑子和王亮都供认不讳。

    林燕坐在受害人的位置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，原来这从头就是害人的圈套。
    小姑子倒是直接：“还觉得是别人害你？苍蝇不叮无缝蛋，随便一个男人就能把你勾引去，这都是你自己害的。”
    小姑子判了三年，她受到了惩罚。
    林燕很重视这个结果，这说明小姑子种的恶因有了恶果。
    同时，林燕也知道，后面轮到自己了。
    在那张照片里，有小姑子的原罪，也有自己的原罪。
    林燕和严勇的离婚案子到了二审调解的时候，已经是2018年夏天。
    林燕坐在长桌一边，桌上材料里还是有那张照片。
    桌子对面，严勇脱下外衣，胸前横着几道伤疤，有的疤痕深，有的疤痕浅，都从左胸划到右胸。
    严勇说：“这些都是我自己割的，我实在是受不了了。”
    他第一次明确说出自己的感受，林燕也第一次明白，两个人的婚姻真的到头了，而且，终究是自己出了问题。

    儿子说：“你走了，我们的日子才能正常。”
    女儿说：“妈妈，我的拆迁钱给你，你别怕没钱。”
    林燕知道，自己也害了孩子们，害他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，可能将来还说不到好的媳妇、好的婆家。
    时间久了，许多事林燕的看法也不复当初那么激烈。
    一张照片，是小姑子被判刑的关键证据，也是林燕出轨离婚的关键证据。
    一张照片，背后既有小姑子的阴谋诽谤，也有林燕的行为不检点。
    那些事，小姑子有错，不代表自己就没错。
    无论后悔还是指责，都不能把错误减少分毫，甚至，没有得到惩罚的错误，对自己更为煎熬。
    她选择面对自己的过错，更何况，十五年的幸福至少不是虚假，虽然经不起磨难的打击，但也真实存在过。
    最终，林燕在道歉后同意了离婚。
    但对她来说，一切都毁了，家散了，名声没了，曾经的一切美好都毁了，对未来的期待也都毁了。


    最可悲的是，最初的时候，自己才是那个原罪。
    这与自己无过而受罚有这本质的不同，最深的惩罚在于内心的煎熬。
    离婚后，林燕就搬走了，孤身一人，身无余物。
    从此以后，余生，只剩救赎，只愿不再犯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