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馒头死那年，姜莲花30岁整。
李馒头查出癌症，晚上跳了河。三天后被捞上来时，人都泡发了，头大成了十个馒头。
看着李馒头的尸首，姜莲花哇得吐了，一发不可收拾，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。
        
大伙儿都说，李馒头不想连累姜莲花才寻了短见，这女人怎么就这么狠。不但没为李馒头掉一滴眼泪，还恶心成这样。
姜莲花吐完了，给打捞尸首的人结了账，就把李馒头匆匆安葬了事。
李馒头原名叫李牛，因为在镇上开了一家馒头店，大家都叫他李馒头，时间久了便把他的大号给忘了。
姜莲花嫁给李馒头五年了，俩人好得一对糖人似的，没见红过脸，也没见拌过嘴。可谁知道人心最是凉薄，瞧瞧姜莲花就知道了。
全镇子的人，都见证了姜莲花的无情无义。没哭天抹泪，没嚎一嗓子。男人死的第三天，她就把馒头店重新开张了。
爱八卦的闲人，打着安慰的旗号对姜莲花说，莲花啊，你可得想开点，人死不能复生……
隔着一笼屉新出锅的馒头，姜莲花笑盈盈地说，早死早托生。那语气里的狠都不想着遮掩遮掩。

那人不说话了，可姜莲花的名声坏了。这女人啊，太恶毒。说不定早就有了外心，巴不得李馒头早死呢。
姜莲花照时照晌地开门，准时准点地把馒头蒸出来。
刚出锅的大馒头还是那么煊蓬热乎，可眼瞅着却没人买。大家像是商量好的，姜莲花这种坏女人蒸出来的馒头，谁吃谁没良心。
她坐在笼屉后头，看着太阳从东转到西。
        
第七天的时候，终于有生意了。
苗五隔着热气砸吧着嘴说，莲花，给哥装十个馒头。
姜莲花把装好的馒头递过去时，苗五又说，莲花，你这卖不完的馒头，扔了也是白扔，给我吧，我那养猪场要。
姜莲花原本僵硬的表情微微一弹跳，这几天正愁剩馒头没地儿解决，苗五送上门来了。
这下好了，她把剩馒头一股脑处理给了苗五，算是回了点本钱。
苗五笑眯眯地说，莲花，这么好的馒头给猪吃了多可惜。
姜莲花也笑眯眯的，猪吃了可惜，有时候人还不如猪呢。
姜莲花和苗五的流言蜚语，就是从这一袋子剩馒头传出来的。
本来大家都对姜莲花有成见，这下可逮到她猩红的狐狸尾巴了。传得五花八门，最后的版本是，姜莲花和苗五早就好上了，李馒头因为被姜莲花戴了绿帽子，才跳的河。

姜莲花的脊梁被无数双眼睛盯着，被无数张嘴巴热烈议论着。无论她男人李馒头死得多不值，姜莲花都是破鞋级别的贱人。
苗五媳妇到馒头店找姜莲花那天，姜莲花刚从里面拖着一袋面出来。因为重，她拖得很吃力。
苗五媳妇一座山一样，咣当掉在姜莲花面前。她扯开嗓子骂，就你个破烂货寡妇，还想勾引我男人！她把案板上的一瓢面，兜脸朝姜莲花撒过来。
面粉从姜莲花的头一直灌到脚。她像个雪人一样，一动不动地被苗五媳妇的脏话羞辱着。直到苗五媳妇的大黑脚印，践踏了一袋子面粉，这场闹剧才算结束。
偷了人家的男人，哪还有脸吵。大家看足了热闹，一个个饱了眼福心满意足地离去。
只有一个人没有走，他是胜子。
          
胜子和姜莲花是初中同学，以前他还对姜莲花穷追猛打过一阵子。可姜莲花却看上的是李馒头。
胜子在县里开了一家饭店，很少回来。好不容易来一趟，先看了场热闹的好戏。
等人都散尽了，胜子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，帮姜莲花把战场打扫干净。面袋子给她拎到案板上，馒头重新上了笼屉。
姜莲花抹了一把脸上的面粉，冲他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脸，谢谢你了，胜子。

我们俩谁跟谁，这么客气干嘛。胜子笑得眼睛都没了。
为了掩饰尴尬，他又紧接着说，莲花，你这馒头一天能蒸多少？我那个小饭店也需要馒头，要不以后你就专门给我供应，这样比你零卖着强。
姜莲花心里一琢磨，这生意管做。
胜子来姜莲花的馒头店很勤快，隔两天就来一次，取馒头。这种事，他明明可以交代给下面的人做，偏偏亲自跑来，就是想来见见莲花。
有次他来的时候，恰好碰到苗五也过来。苗五媳妇大闹过馒头店之后，他很久都不敢来收剩馒头了。等他再来，才发现姜莲花早就有了新门路，新鲜馒头刚够卖，哪儿还轮到他。
       
胜子一进门，苗五便把恶毒的目光递了过去。姜莲花的脸上顿时开起两朵大花，胜子来了呀，馒头已经装好了。
胜子乜斜着眼，瞅瞅苗五，脸上的笑却是堆给姜莲花的。
胜子取了馒头并没有走的意思，站着和姜莲花聊得火热。这边的苗五被冷落了，再不走脸面挂不住。
胜子接了个电话，匆匆忙忙回饭店去了。他前脚刚走，苗五后脚又折回来。
姜莲花只忙着手里的活计，把他晾在一边。
苗五酸溜溜地问，莲花，你和那个小子好上了？

姜莲花头也不抬，好不好上，关你什么事。
你不能和他好，你是我的人。苗五话说到这儿，姜莲花愣怔一下，突然哈哈笑起来，把个苗五笑得脸红脖子粗的。
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？不过卖给你几个剩馒头，就连带着把我自己也卖给你了？姜莲花的眼泪都笑出来了。
苗五讪笑，不是那个意思，我是说，我喜欢你，你不能喜欢胜子。
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，我没让你赔上次你媳妇砸我店子的损失就不错了，你还蹬鼻子上脸了。姜莲花的态度很不友善。
莲花，我是说……越描越黑，苗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。
快看，你媳妇来了。姜莲花这样一说，苗五像颗皮球从椅子上弹跳起来，大踏步往外跑。
身后是姜莲花爆炸的笑声。哪里有什么媳妇，苗五被耍了，可他没脸再回去。
       
眼看到了五月，天气一下燥热起来。有眼尖的发现，姜莲花的肚子遮掩不住了，小锅一样鼓起来。
她怀孕了。
发酵后的流言风一样在镇子上传播。她肚子里，是苗五还是胜子的种？她和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可都不太清白。
苗五的媳妇在家对他严刑逼供，差点让他跪地求饶。苗五觉得冤枉死了，他指天发誓什么都没干过。让他更恼火的是，他连姜莲花一个手指头都没碰，胜子那个王八蛋居然把莲花搞到手了，占大便宜了。

妈的，亏大了，亏大了啊！
苗五隔着马路，伸长脖子往馒头店里瞅。胜子和姜莲花聊得可起劲儿了。胜子还时不时地对着莲花的肚子指手画脚。
苗五恶狠狠地朝地面吐了口痰，气咻咻地转身走了。
隔了几天，姜莲花和胜子有私情，把李馒头祸害死的传闻，在整个镇子传开了。吐沫星子满天飞，果然能淹死人。连警察都惊动了，找姜莲花和胜子问话。
这下可好，镇子再次炸开了锅。好像那对奸夫淫妇，真做了丧尽天良的坏事。
苗五像个长舌妇一样，走街串巷，四处卖弄姜莲花这个恶毒的坏女人，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和姜莲花有多清白。
是的，他们很清白。
         
姜莲花的馒头店关了几天门，在一个清晨，门开了。恶贯满盈的女人，站在开始燥热起来的阳光里，把肚子骄傲地挺了挺。
馒头依旧热气腾腾地出锅，胜子却很少再露面。生意往来还在，只是派了饭店的服务员过来跑腿。大家又看不懂了，这到底啥情况？难道胜子把姜莲花给踹了？难道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苗五的？
等姜莲花身子更笨一些时，她在邻村找了一个帮工的大婶。
苗五有时候从馒头店前面经过，有意放慢脚步。姜莲花再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，他编排她的那些脏话，泼在她身上的那些脏水……啧啧，多龌龊的男人。

十月底，姜莲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。刚出月子，她便一边奶着孩子，一边把馒头店直营起来。
去她家馒头店买馒头的人突然排起了长队。大家都怀着好奇心想看看，那个小东西长得像谁，到底是谁的野种。
那些好事的人打着哈哈问，莲花啊，这孩子取得啥名字？姜莲花扬着满脸浓浓的母爱，李小牛。
天啊，你姜莲花真够不要脸的，敢让一个野种叫这名字！李馒头地下若有知，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。
姜莲花笑笑说，李牛的孩子可不就该叫李小牛，难道叫苗小牛？
        
李馒头自杀时，姜莲花吐得一塌糊涂，被折腾的死去活来
，她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怀了孕。他们结婚五年，用了多少办法都没能怀上。偏偏李馒头这边人刚寻短见，就发现有了孩子。
姜莲花坐屋里哭啊哭，把李馒头这个死鬼骂得体无完肤。她恨他，李馒头你个怂包，不就是怕自己是个累赘，不就怕花钱看病。骂够了，她又心疼那个死人。连句话都没给她留。她都没机会和他说，他们有娃了。
哭了三天，姜莲花开门做生意了。她要养活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，那可是李馒头的血脉，是他留下来陪伴她的礼物，必须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。


不管是苗五还是胜子，就算来了苗六苗七，照顾她的生意她也会照单全收，谁还能和钱过不去呀。更何况，凭自己手艺吃饭，又不丢人。
只是到了后来，苗五做了彻头彻尾的坏蛋，胜子在知道姜莲花怀着前夫的孩子时，断了对她的非分之想，生意该做该做，因为他找不到比姜莲花蒸馒头好的了。
孩子一觉醒来哇哇地哭。莲花赶紧抱起来哄，在他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。看过这孩子的人都说，简直是缩小版的李馒头。
姜莲花笑了，一个女人自信的充满阳光的微笑。